(這是與瑞昇同仁聊天後的心情記事,就算是小說體的隨筆吧)
護理人員不應該討論病患隱私,這是基本道德。
只是這幾天悶得慌—看到許多做錯的人受苦,看著即將受苦的人做錯;雖說這職業的基本素養是胸襟寬闊,兼愛待物,還是不免有些沮喪…許多氣短…
因為這樣的絕活,使我們看得比較遠…
隨著肌膚檢測的熟練,我們約莫可以估計眼前這位的症狀:大概是癢的、甚至有些微刺;絕對覺得乾燥、緊繃,冬天時特別不舒服…
於是我們開始解釋這些症狀的可能成因。
幾年來,許多人告訴我們,這個我們相信且支持的品牌;在她們眼裡其實又老、不時髦,而且土味重—「我都不敢跟朋友講,你推薦我這個品牌…她們都用法國的!」
身為科學人,只相信科學,不相信名相。加上白色環境訓練下的實際與冷靜到幾乎冷酷的性格,我沒有辦法理解「瓶身與紙盒的設計,竟然比真實的健康重要」這種思維。就像母親節送康乃馨給太太,清明時買玫瑰花祭祖…
這些人的生活與我如兩條直線,交叉,然後分開。
因為看得比較遠,自己常常覺得孤獨…
昨天她又回來了。逐漸發癢的、微透著斑駁細紋與粉紅色塊的臉頰,因為相信淨膚雷射對於青春痘的抑制效果,在四十七歲的生日,如時鐘般回到這個診所。
依慣例寒喧,依慣例肌膚檢測,逐漸發現她的皮膚薄脆起來,像是冬天霜凍的微冰湖面,稍微踩重一些,就有失足的危機。
「您的皮膚已經很脆弱了…」我說:「還要再雷射?」
「只有雷射可以抑制我的青春痘…」她低聲地說。
「可是皮膚未必受得了啊」我說;大概是幾年來第三十七次的輕聲抗議…
頓了一下,「最近開始有些癢了,」她接著說:「可能因為我上禮拜敷的一個美白面膜吧!?」
「也許!?」一個響雷打在我的左耳前:「美白面膜對於皮膚的殺傷力通常不低呢。」我急著說。
「左臉頰請醫師打輕一點好了,最近在癢,還有些脫皮呢…」她說。
醫師示意我噤聲,治療要開始了。
「我想左臉頰不要打好了…」她忽然間又補充了一句。
醫師點了點頭,又搖了搖頭。時間在快節奏的哒哒聲爆中,一切都呈現優雅的安靜,如大提琴弦拉出的的圓滑弧線…伴隨著鑼鼓點。
覺得孤獨,是因為…絕活!?
治療後的冰敷是必須的。即便醫師的技巧很好,術中的冷卻很足;術後安撫性的按摩與洋甘菊的滋潤,仍舊是每一次美麗的心情保證。
喝完茶,遞來鑰匙;我把櫃子裡的手袋與外衣捧給她。她忽然輕聲笑起來:「不要跟醫師說…」
她笑著…「我根本不在乎肌膚檢測的結果;誰看50倍呢?大家都只看妳的模樣,不是嗎?」
忽然覺得孤獨。
誰在乎肌膚檢測呢?誰在乎50倍的圖片呢?事實上,經過「白色環境訓練下的實際與冷靜到幾乎冷酷」的性格,我只在乎妳的健康…
於是我瘋了似的硬留著她,要她聽完另外一個故事。
另一個故事
那是一位藝冠群芳的美女,今年才六十歲。當年黃梅調的盛行使她在九歲登台,從此取得人生的順利。日積月累的厚重彩妝,除了沉重她臉部的呼吸之外,也壓抑著飛揚、澎派的青春。
九個月前她也是這麼說的:經過了半年多的檢測與護理,雖然改善了黯沉與粉刺,「可我實在耐不住性子躺著」她說。真實的理由沒有人知道,也許只是對於某些品牌的眷戀,於是她決定「就算50倍的圖醜些,反正又沒有人看得懂…」
六個月後她再次出現在診所,「用了一個眼霜,不知道為什麼,眼睛就又癢又腫」。
再次的肌膚檢測,必然的細胞鈍化、乾燥與角質堆積。再加上伍氏燈下奇怪的紫紅色螢光反應…
「您看過醫師了?」我問。
「眼科醫師啦,」她說:「昨天晚上癢到眼睛都睜不開了,所以擦了一些類固醇」。
我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…三個月後的今天,她的情況改善很多…「您這次進步很多耶…」我笑著說。
「對啊,眼睛不癢了,細皺紋也少一些…」她說。
「不是,我說的是您終於可以耐住性子躺著了….」我還是笑著。
看到一些做錯的人受苦,看到即將受苦的人做錯
不知道誰說的:「巧者勞而智者憂」。
因為職業的關係,我們常常看到臉腫的、發紅、發癢與脫皮的案例在診所中穿梭來去。過去做錯的人正在受苦,幸運些的人願意相信,隨著時間進展逐漸恢復了健康。有些不很相信的人,或者因為耳根子軟,或者因為志氣很高,反正就是在這裡、那裡;這種、那種之間高高低低地流轉。
身為旁觀者,我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這位朋友下一次的反應—就像拿著手袋與外衣的妳,「誰在乎肌膚檢測的結果?誰看50倍呢?大家都只看妳的模樣,不是嗎?」
是的,大家只看到妳的模樣,沒有人知道乾乾、癢癢、刺刺、繃繃的無眠夜晚,妳是怎麼度過了?
(這些話不是寫給妳看的,我猜還不到妳看懂的時間)
沒有能力作些什麼,只當記述心情…眼睜地看著做錯的人受苦,嘆氣地凝望即將受苦的人繼續做錯…
後記:
這是幾天前與某個診所的同仁聊天後隨手,加上看了幾天中醫古文、詩經與尚書、論語的發酵。
原來大家遇到的問題都一樣…就算是篇心情日記吧。
補充閱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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